舊時月色,算幾番照我,梅邊吹笛?

喚起玉人,不管清寒與攀摘。

何遜而今漸老,都忘卻,春風詞筆。

但怪得竹外疏花,香冷入瑤席。

江國,正寂寂。歎寄與路遙,夜雪初積。

翠尊易泣,紅萼無言耿相憶。

長記曾攜手處,千樹壓,西湖寒碧。

又片片吹盡也,幾時見得?

 

姜夔 暗香

 

前年跟我的古琴老師袁中平先生去蘇州參加吳兆基百年紀念琴會,拿到吳老生前由學生錄下的琴曲CD,跟雨果商業發行的版本相較之下,錄音雖然很差,但我特別喜歡其中一首梅花三弄,常常反覆地聽而不覺得厭膩。

 

一方面,也因為這是自己唯一學全的一首琴曲,很多演奏細節會格外注意,也才知道要彈成這樣有多難,嘆服之餘,覺得更難達到的,是吳老那種行雲流水略無滯礙的境界。

 

和其他人的演奏比起來,吳老的節奏顯得極其自由而隨性,有的地方甚至會覺得有些趕,但整體聽來卻又覺得渾然天成,毫無造作。三段泛音快得驚人,卻又分明圓潤如珠玉。

 
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快,聽的時候思緒很難停留在某一點,一回神,曲子已近尾聲,這時吳老卻又緩了下來,淡淡地結束。

 

對我來說,這種聆聽經驗頗為奇妙。聽完了一首曲子又好像沒聽,只留下一種很愉悅的感覺縈繞著,所謂餘音繞樑,是不是就像這樣呢?

 

有次陪著袁中平老師錄音,休息的時候,聽著吳老的錄音,他感觸很深地說,吳兆基已經到達「化」的境界,這是身為弟子的他難以企及的高度。我知道他錄得很累了,我想說點什麼,又不知道該說什麼。然而聽過吳門眾多弟子的演奏,我始終覺得唯一得其真傳的,還是只有袁老師。雖然兩人彈得明顯不同,但是能聽到,在很深很深的地方,始終存在著一條線,聯繫著師徒二人的心靈。

 

袁老師曾說他彈琴給吳兆基聽後,吳老捋髯微笑說,「你彈得跟我不一樣,但是很好,繼續照你的方式彈」,這才是傳承的真義。不是複製,而是在接收之後能夠按照自己的特質重新創造出新的生命,卓然自成一家。

 

姜白石這闕暗香的琴歌版,我聽袁老師彈過,惟當時他尚在揣摩,有些生疏。倒是每當看到這些詞句,往往令我想起梅花三弄,雖然詞曲意境不盡相合,但「暗香」二字,卻是我在聽吳兆基或袁老師彈梅花三弄時,很貼切的感受。

 

袁老師在陽明山住處附近的一戶人家庭院中種有幾棵梅樹,在冬天的夜晚,花瓣被月光照映出銀白點點,素淨得活潑可愛,不覺有什麼孤傲氣息,幽微的花香往往在不經意中聞到,一旦刻意留神卻又杳然無蹤。

 

暗香,原來是這樣靜靜地流動著,在似有若無之間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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